迎向朝阳的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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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学的校园里长大,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非常地单纯。小时从窗口看到外面远处的灯光,它们给我心里带来的总是欢乐。我不大喜欢跟人来往,只爱小说,爱电影,而小说里和银幕上的女主角都是绝代佳人,她们穿着漂亮的服装,在海边别墅的落地窗前优雅地吃喝,我以为这就是生活。我希望以后能成为那样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优雅地生活着,然后优雅地死去。从来不必为任何事情担心。
  看上去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但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我不大用心学习,虽然每天坐在书桌前,心里却洋溢着一种不安分的气息。我生活在我的幻想里,幻想里的人间生活没有一点杂质,好比玉。那些天真的想法,来自精神世界,全然没有物质世界的琐碎和庸俗。我把它们全都涂在纸上,觉得生活美妙无比。我的学习成绩从来不那么好,不过还是熬过了初中,得以进入高中。15岁的一天晚上,一个阿姨来家里取一本朗文英汉词典,准备带给在实验基地做实验的爸爸妈妈。我到他们的房间去找,在壁橱里发现了一只我从未注意到的棕色牛皮纸的大纸箱。出于好奇,我打开了纸箱盖,看到里面是一些我从未看到过的书和信件,那些信件都是爸爸妈妈的笔迹。
  读着那些信,毫无疑问,那是爸爸妈妈读大学时互通的情书。我一封封把它们看完,觉得怦然心跳。那些天,我每天从学校回到家,就沉浸在从纸箱里翻出来的《洛丽塔》这类小说里。
  我这时正处在人生的青春萌动期,这是一个人生理的特殊阶段。我闯进了一个不可捉摸的世界,一个成人的世界。我在探寻着什么东西,发现着什么东西,就像一个侦探,已经找到了疑窦,却不知道那些勾当的实质到底是什么。
  爸爸妈妈的情书和这些书成了导火线,我陷入想入非非之中。我开始做起了玫瑰梦,也是主宰我这时期生活惟一的梦。我的这个梦,天真无邪,温情脉脉,不存在任何性的因素。那个梦的具体对象,是我的物理老师,一个个子高大,身材魁梧,长着一双愁戚戚的眼睛的大男人。那时我正在艺术学院的戏院里看了老电影《罗马假日》,物理老师就像电影里的那个格利高里·派克。
  我想像着:在回响音乐的大庄园,夜空晴朗,满天繁星似乎伸手可摘,照着盛开的鲜花,景色迷人极了,老师搂着我在园里轻轻漫步。
  梦让人神魂颠倒,我吃不下,睡不着,一心等着物理课的到来。除此之外,我已对任何事情失去兴趣。看着成绩直线下降,我没想过那后果。我开始记日记,把我对老师的思念都写下来。
  爸爸妈妈回来了,发觉我的不对劲。我瘦了很多,样子懒洋洋的,而班主任,也上门来告状了。她警告,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将留级。
  爸爸妈妈想找出原因。他们不断地询问,可我什么都懒得说,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个陌生人。
  这个我最神圣的秘密仍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很“卑鄙”,在我上学时打开我抽屉的锁,找出我的日记。他们并没责骂我,也说这只是一种成长中的正常现象,但让我听他们的话转学,说这全是为了我好。
  多么“虚伪”的人,我恨他们,可都忍了。离开老师我会活不下去。每天生活在这种混乱的、心理不安定的状态之中,让人非常难受。这种肝肠寸断的痛苦折磨着人,我抛开女孩的羞怯,写信给老师。我告诉他:“我希望给你我的一切。”
  那封信,我在晚上把它丢到了邮筒里。等到早上,我照例背着书包上学,但没有去学校。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为了排遣自己心里的慌乱,那天我逃学了。我想找个地方让风吹透自己,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心情。
  春末的天气,天暖和了,我躲在江边一座小山上的树林里。清晨淋过雨的地面又潮又凉,大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荡漾在四周。我靠着树,坐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看着鸟儿扑棱棱地在草丛里飞来飞去,然后越过围墙消失在蓝天里。我心里羡慕极了,那鸟儿的自由。我幻想着老师看到信后到处找我。
  我的这个爱情梦,一直做到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天空抹着一抹淡淡的云,磷光闪闪,树林里黑漆漆的。老师没有来,没有一个人来。
  我饿了,渴了,累了,更要命的是,我害怕。
  我在黑夜的树林里摸索,想离开这里。但树枝总是咔咔地擦扎着我的眼睛,要么绊倒我。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但这个晚上,我开始怀疑了,觉得四周飘浮着幽灵。
  没有一个人帮我。我哭了。爱情原来如此。我悲伤,恨起老师来,我恨所有的人。这种感觉很强烈,我渴望敞开心扉面对这个世界,却没有得到相等的回应,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关上了大门。
  父母跟老师找来的时候,树林里已经微露晨曦了,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疲惫地躺在草地上看着他们,像做了一场梦刚醒来一样。
  妈妈搂着我说:“回家吧。”
  我哭不出来,只是麻木。
  从此后,我换了个人。我知道做一个人,要懂得去分析事物。而书本里和电影里看到的这个世界,其实是虚幻的,在那里面,这个世界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预先包装好的,而年少的人往往不懂这个道理,试图躲在里面去逃避这个被技术控制了的世界。而真实的生活中,很多都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这件事,我毕生难忘。这并非一件坏事,就像父母说的,这只是一种成长中的正常现象。于大人,于孩子,都没有必要恐慌。当我们幼稚纯真的美梦一个个破灭,像果皮脱落一样,虽然痛苦,但最后的果实,就是经验。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实实在在生活。很多的事情,你没法控制。如果是你内心的症结,你必须去面对它。
  以后的日子,我仍走自己的路,父母仍给我机会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相信我有分辨能力。我知道父母的很多话要听。因为他们经历了更多人生岁月,比我踏实得多。不论事情被我弄得多么坏,他们都能把我带回家。
  现在,父母常用雏菊形容我的少女时代。他们很喜欢小雏菊,觉得它们好像是地底下冒出来的阳光。实际上,那个年龄的孩子就是一朵小雏菊。
  春花未放,小路边那些不起眼的雏菊抽出了嫩芽,茶匙似的绿叶聚生成丛。叶丛中抽出花梗,开放红或白色的花朵。雏菊小巧的花形,和谐的色彩,盎然着洋洋无限的春意,逗人怜爱。
  每到这个时节,我都会把雏菊采回家,插在花瓶里,看着它们,让人想到幻梦般的少女时代。
(作者:白 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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