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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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书外
  延续了六年前风靡全球的《相约星期二》中关于爱、生命和死亡的主题,美国著名作家米奇·阿尔博姆于2003年推出全新力作《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这部小说讲述人们死后的“生活”,更能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东西,以及生命的意义……
  爱迪疯狂地砸起玻璃窗来,大声喊着:“爸!爸!爸!”
  爱迪的父亲好赌、酗酒,动辄拿孩子出气。爱迪就在挨耳光、受鞭打中度过了他的童年。
  此刻,在死亡以外的某个地方,爱迪靠在一堵不锈钢墙上,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忽略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令人不解的是,他仍然渴望得到即便在天堂里也不理睬自己的那个男人——父亲的爱。
  “不要生气,”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他听不到你说什么。”
  爱迪猛地抬起头来,一个老妇人正站在他面前。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东西,好像他在哪里见过她的照片。“你是……我要见的第三个人吗?”
  “正是。”她说。
  “但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她说,“我叫鲁比,我的丈夫埃米尔为我建造了‘红宝石码头’游乐场,那是你父亲工作过的地方,也是你工作过的地方。”爱迪突然明白了,在游乐场入口处有一张漂亮女人的画像,就是这个女人。
  “这么说,你是来告诉我关于工作的事情?”
  “不是,亲爱的,”鲁比说,“我是来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为什么死的。”
  鲁比用她的阳伞尖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爱迪朝圆圈里望去,他看到了多年以前那幢老公寓,母亲神色忧虑地坐在厨房桌子旁,米基·希坐在母亲对面哭泣。爱迪的母亲给他拿来一杯水,示意他等着,然后,朝卧室走去,关上了门。她脱掉了鞋子和家常便服,伸手去拿衬衫和裙子。
  爱迪能看到所有的房间,但是,他听不清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他看到米基·希在厨房里,没去碰那杯水,而是从自己的夹克衫里拿出一个酒瓶,畅饮几口,然后,站起身来,东倒西歪地朝卧室走去,打开了门。爱迪看到母亲衣服正穿了一半,吃惊地转过身来。米基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搂住她的腰,她大喊起来,用力推着米基。
  然后,前门打开了,爱迪的父亲站在那里,满身雨水,一把圆头锤子挂在腰带上。他跑进卧室,看到米基正搂着妻子。他大吼一声,举起锤子。米基抱住脑袋,冲了出去,爱迪的父亲也冲进雨夜里。
  “那是怎么回事?”爱迪疑惑地大叫起来。
  老妇人缄口不言。她走到雪地上的圆圈旁边,又画了一个圆圈。爱迪看到了一场暴风雨,在“红宝石码头”最边缘的地方,一条狭窄的防浪堤远远延伸到大海里。米基步履蹒跚地朝防浪堤边上走去,他跌进了大海。
  几分钟之后,爱迪的父亲出现了,锤子仍然握在手里。他手抓着栏杆,目光在水面上搜寻着。他看到波浪里有什么东西,他停住脚步,跳进了水里。米基在汹涌澎湃的海浪中浮沉着,几乎不省人事。爱迪的父亲朝他游去,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沉到水里,又浮了上来,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米基的重量。终于,他使出了最后力气将米基拖上了岸。然后,他瘫倒在沙滩上。
  爱迪的视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他的头很沉重。他一直以为他很了解父亲,现在看来其实不然。
  “他在干什么?”爱迪轻声说道。
  “救一个朋友。”鲁比说。
  爱迪瞪着她,“这叫什么朋友?如果我知道他干的好事,就会让那个酒鬼、畜生淹死。”
  “你的父亲也是这样想的,”老妇人说,“他追在米基后面去收拾他,甚至想杀了他。但是,最终他没有那样做。他了解米基,知道他的短处,知道他喝了酒,知道他是一时糊涂。
  “许多年前,当你父亲四处寻找工作时,是米基去码头业主那里推荐了他。你出生的时候,又是米基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钱借给你父母。你的父亲感念旧情……”
  老妇人将两手放在阳伞把上。“当然,你父亲就这样病了。他浑身透湿、筋疲力尽地在沙滩上躺了好几个小时,才有力气挣扎着回到家里。你的父亲不再年轻,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因此变得羸弱。海水使他更难经受病魔的袭击,肺炎乘虚而入,他终于死了。”
  “爱迪,”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教你一个道理。愤怒是一种毒药,它从内部噬咬着你。我们以为,可以把仇恨当做一种武器来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但是,仇恨是一个弯弯的刀刃,我们去伤害别人,实际上却伤害了我们自己。”
  她摸了一下他的手,“你需要宽恕你的父亲。”
  鲁比不见了,爱迪向前走去,心里明白要干什么。
  
  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四个人
  
  爱迪眨眨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意大利式的婚礼上。一位身穿淡紫色长裙、头戴草编帽的女傧相正在人群中穿梭,手上拿着一篮子糖衣杏仁。“为了苦,也为了甜。”她一边说一边把甜品递给客人。一听到她的声音,爱迪浑身一颤。她向他走来,他跪倒在地上,轻声叫道:“玛格丽特……”
  他们自己的婚礼是在圣诞前夜举行的。爱迪从玛格丽特那里找到了一种深切而无言的爱,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替代的爱。她一走,他也就放任自己的生活,让自己的心沉睡。而今,她又出现了,就像他们结婚那天一样年轻。在他最后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比现在苍老且正遭受病痛折磨的女人。
  玛格丽特放下杏仁篮子,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一股暖流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自从死后,他第一次抽泣起来。
  “你多年来过着没有爱的生活,对吗?”
  她拉起他的手,“不,你有爱。我就在这儿。我照样爱着你。失去的爱依然是爱,爱迪,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你虽然见不到他们的笑容,不能给他们端来食物,不能揉乱他们的头发,不能带着他们在舞池里跳舞,但是,当这些感觉减弱的时候,另一种感觉正在升华。回忆,回忆变成了你的伴侣。你培育着它,拥抱着它,你同它翩翩起舞。”
  “生命一定会终结,”她说,“爱却不会。”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
  “当然。”
  “你为什么看上去还是我们结婚那天的样子?”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他想了一下。“你能变个样子吗?”
  “变个样子?”她看上去被逗乐了。“变成什么样子?”
  “你最后的样子。”
  她放下手臂。“我最后的样子,可不怎么好看。”
  爱迪摇摇头,好像在说这话不对。“你能吗?”
  她迟疑了一下,又回到他的怀抱里。手风琴拉着熟悉的曲子,她在他耳边轻声地哼着,他们开始缓缓起舞。当他转过头来,她已经回到了最后的样子,眼角的鱼尾纹,稀疏了的头发,下颚上松弛的皮肤。她微微一笑,他也微笑起来。对他来说,她永远都是那么美。他闭上眼睛,说出了跟她重逢的那一刻就想说的话:“我不想再往前走了,我想待在这里。”
  他睁开眼睛,手臂依然是搂着她的姿势,但是,她已经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
  
  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五个人
  
  爱迪站在河边,成千上万个孩子在河水里嬉戏着,他的目光被近处一个身材纤小的小女孩吸引了。小女孩看上去像是亚裔,大约五六岁。她两手挥动着,示意他过去。
  “塔拉,”她两手平放在胸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你烧我,”她说。爱迪感到下颚绷紧了,“你说什么?”“你烧我,你让我烧成灰。” 她的声音很平静,好像一个孩子正在吃力地背诵课文。“我妈妈说要在竹棚里面等,我妈妈说要躲起来。”
  爱迪压低了嗓音,吐字缓慢谨慎。“你……躲什么东西呀,姑娘?”“士兵。”爱迪感到那个词像一把刀插在自己的舌头上,他脑子里闪现出一幅幅画面:士兵,爆炸,莫顿,史密迪上尉,火焰喷射器。
  “塔拉……”他轻声叫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在天堂?”
  “你烧我,你让我烧成灰。”
  爱迪感到脑子里轰的一声,热血涌到了脑门儿上,他呼吸急促起来。“你在菲律宾……那个影子……在那个竹棚里……”
  “那个竹棚。妈妈说那里安全,让我等着她。然后,好大的声音,大火,你烧我。”她耸了耸纤弱的肩膀,“那里不安全。”
  爱迪将脸埋在手掌里,双肩抽搐,大哭起来。多年来一直笼罩着他的那个阴影,终于显现出来,一切都是真的,这个孩子,这个可爱的孩子,他杀害了她,他烧死了她。他确实看到了什么东西!火焰里的那个影子!他亲手造成的死亡!就是他这双罪恶的手!眼泪如泉水般地从他的指缝里涌出,他彻底垮了。
  “你为什么难过?”她问。
  爱迪又哭泣起来,“我很难过,因为我一辈子一事无成,我什么也不是。”
  “不,你救了她的命。”她说。
  “游乐场上的那个小女孩?你知道她的事吗?”
  她点点头。
  “推,”塔拉说。
  爱迪抬起头来,“推?”
  “你推她的腿,没有拉。大东西掉了下来,你把她推了出去,让她安全。”
  小女孩的话音未落,河水骤然涨起来,爱迪被卷入一股寂静无声的激流中。他感到聚积在身体里的所有痛苦,所有疲劳,每一个疤痕,每一个创伤,每一段令人伤心的记忆,全都被激流冲走了。他破浪而出,俯瞰着眼前一幕令人难以想像的场景:一个码头游乐场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男人们和女人们,父亲们、母亲们和孩子们,他们在那里,正是由于爱迪一生默默无闻、勤勤恳恳的工作,保证了游乐车的安全,避免了各种事故。虽然他们的嘴唇没有动,但是,爱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那么多的声音,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感到心中滋生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宁静……(完)
(作者:米奇.阿尔博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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