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香凤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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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香凤尾鱼
  那年我4岁,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天天跟着母亲去远在郊区的一所偏僻幽静的医院里。医院的中药库房前有个苗圃,长着一片枝条纤细的银杏树。它们的叶子是那样的奇特——像打开的折扇。我在苗圃里捡拾着落下来的银杏叶时见到一个正吃油炸带鱼的小女孩。她的脸色有点苍白,我想她应该是个小病人。她手中只剩下一截带鱼的鱼刺,像举着一把小梳子。
  母亲不是医生,也不是那些整洁的护士。在医院里,母亲是个临时工,她干的是杂活。她的工作服前面永远被水溅得有些湿,上面染着斑斑点点的褐色中药汁。上午,母亲在一间被烟熏得很黑的房间里炮制好中药后,中午要在院子的水池里洗护士站送来的床单和被套。
  我跑回母亲的房间里,对母亲说我要吃带鱼!母亲没有理睬我,她还站在火炉前炒着药材,空气里有一种呛人的药味。我看到地上的扁筐里盛着桔梗、黄连和卷柏。母亲的沉默使我意识到,带鱼对我来说只是个梦想而已。我们的午饭经常是这样的:煮红薯。在一只铝锅的箅子上再蒸几个从家里带来的馒头。我们的菜是腌红萝卜,母亲在家里切成丝装在玻璃瓶里带来的。
  母亲工作的炉台上有一瓶蜂蜜,她在炮制蜜炙甘草。我马上又说,我要吃蜂蜜!母亲惊慌地对我说,你可不要乱吃!那可是公家的东西,要让别人听见了,咱们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
  我在一旁哭闹。母亲说,妈还要干活,自己去一边玩吧。我只好在地上捡了一个卷柏在水池边玩。水池里有一堆护士送过来的床单和被套,母亲刚刚放进去的。我把像乌贼爪子似的干枯卷柏投进水里的时候,它被水泡发得很大很大。在水池边,我突然发现在乳白色肥皂泡的被单中间,漂浮着一张暗色的纸。把它从水里捞出来,我发现那竟是一张10元的钞票!当我把它交给母亲时,母亲一下也惊呆了。这钱是从哪来的?
  她问我。我指了指外面的水池。在一只印着红十字图案的枕头套里,母亲意外地又发现了一卷被水洇湿的钱——我看见她惊讶了一下,母亲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那些钱,几乎相当于她半年的工资!我感觉到母亲捏着钱的手都有点微微抖动。
  但很快,母亲说,这些钱我们不能要。那个丢钱的人肯定是个病人,人家是要用这些钱看病的。丢了钱,还不知道人家要多么着急呢!母亲说着,就拽着我往病房里跑,飞快地跑。
  在住院部里,母亲带着我一个病区一个病区地找护士长。在走廊最里端的一个外科护士站里,有一位病人正在跟护士长激烈地诉说着什么。一个像我祖母一样年岁的女人,正陷入一种疯狂的焦急和绝望中。她说,我明明记得是把钱塞在了枕头套里的!母亲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那卷被肥皂水洇湿的钱,一分不少重新回到了它的主人手里。
  当母亲领着我回到泡着被单的水池边,正准备洗时,那个丢钱的病人赶了过来,她的手里掂着一盒罐头。在多次的推辞之下,我,一个诚实的年轻女人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得到了一盒罐头,一盒凤尾鱼罐头!作为最为诚意的回报,母亲在锅里捞出几个红薯,对那个来送给我鱼罐头的奶奶说,你千万也要捎走尝尝,不然,俺也不好意思收下!
  我周围又弥漫起熟悉的罐头鱼的气味,一盒五香凤尾鱼,一瓶啤酒——对多年以后的我而言,最幸福的生活莫过如此了。打开五香凤尾鱼罐头,我看到那些渐渐变细的鱼骨骼很透明地显现,它排列整齐、错落有致,像植物的对生叶片或穗状的花序。它一次又一次让我想起美德这个词,想起母亲诚实的心和纯净的人格。我的第一盒五香凤尾鱼罐头,是母亲用自己的人品换回来的,它将让我铭记终生。
  (钟卫国摘自《辽宁青年》2005年10月上半月刊,马建刚图)
(作者:刘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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