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最笨的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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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下岗后,在吉水街上开设了一个小小的书报亭,除了卖书报、售饮料,还建了个绿色的邮箱,收了信后帮着送到邮局去。报亭的对面,是这个城市有名的中学。有钱人家的孩子,几乎全拥到这里来。这所学校,也因此被普高的我们称为贵族流散地,一是不屑他们的骄傲和冷漠,二是嘲讽他们的不学无术。
  每每怕妈妈劳累,在放学后给她去帮忙,遇到从对面学校里拥过来买书的学生,我总是会失掉好脾气。他们也没有礼貌,常常把书报翻得一团糟。买书后时常等不及找零,就丢下一句“算小费”,扭头便跑。我从来不接受他们这样的“好心”,即便是跑上1000米也要把他们追上,将小费扔他们手里。这种气恼里,也有一种隐隐的自卑在作怪吧,他们名牌的衣服、不羁的举止、刻进骨子里的高贵,常常会让我觉得失落和忧伤。
  但也有开心的时候,是那个叫彦生的男生来拿新的英文报纸或杂志。他很鲜明地与那些爱显摆的臭男生不一样,他的神色里,从没有过张扬和孤傲。他从来都是微微笑着,向我和妈妈问一声好,而后等着我将属于他的报纸送过来。他有时候会倚在报亭旁看上一会儿,我将凳子搬一个给他,他道声谢,而后将一份报纸让给我看。我喜欢那样的时刻,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条面街的长凳上,闲闲翻着报纸或是杂志。偶尔他会歪过头来,问我一个单词的汉语意思。那是我最骄傲的时候,我的英文,是班里最好的。
  像是一种默契,每个周六的午后,他都会来。有时并不买报纸,只是骑着漂亮的山地车,隔着人来人往的吉水街,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我在这样的微笑里,会微微地脸红,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找他借我的杂志,将他问的问题的答案,夹在他习惯折住角的29页里,等他来取。隔着报亭的小窗,他会给我讲些学校里的趣事,偶尔也会谈到自己在澳洲的父母,极淡的语气,有些轻微的惆怅。他定是要在毕业后出国的,而我,如果考不上大学,或许会守在这个小小的报亭里吧。一样的年龄,却注定我们要隔着热闹的吉水街,遥遥地看一眼,而后各走各的路,连朋友都做得如此地短暂又寂寞。
  我是后来才知道彦生是他们学校英文社团的社长的,还是同桌文晓硬让我去学校论坛里看的。上面不知谁发的帖子,说贵族学校的英文社长彦生,喜欢上普高的一个女生!帖子被许多愤怒的回复挤得没有去处,有一条说爱跟贵校男生混在一起的女生肯定不会是我们普高的,有胆量的把那个女生的名字写出来啊。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彦生的英语,已经过了六级,而他次次拿来问我的问题,只不过是个美丽的借口。
  彦生再来问我问题,我竟是有些慌乱。鼓足了勇气,才将折住了那页里的问题取出来,还给他,低声说一句:其实你会的。彦生却是没有接,反问道:那连交流也不可以吗?我一下子呆愣住:是啊,彦生只不过是找我来交流,为什么不可以呢,那些让我自作多情的流言蜚语,只不过是个可笑的误会。
  我将彦生的问题留下,却是再没有心思详细备至地将答案写下来,夹在29页的位置上。我也不怎么爱去报亭了。妈妈最不喜欢我这样的态度,她总是反驳我:我看彦生这孩子比你强得多,常常帮我把信捎到邮局去,起初以为他是顺路,后来才知道他家完全在相反的方向,只这点小事我就觉得他值得做朋友。
  我想了许久,终于决定照例在周六的午后去帮妈妈守摊。彦生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以交流英语的朋友,这有什么不好呢,心底的那份秘密,全写在日记上吧。那个周六,彦生照例出现在吉水街的对面。我趴在柜台上,看他像往常那样,微笑,挥手,而后横穿过马路,响亮地向我打招呼:嗨,九九!我低头调整一下表情,随即抬头笑道:嗨,你好,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未来的留学生?彦生的脸,在这句话后,很明显地红了:九九,是我不好,论坛上的胡言乱语,你不要生气。我又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我们普高的女孩子,也并不比你们这些准留学生差多少。如果不信,高考的时候我会证明给你看。
  那天我们谈得很是尴尬,彦生匆忙地投了一封信在信箱里,便神情复杂地道了再见走掉了。是我帮妈妈送的信,一大堆的信里,有一封,是彦生写给我的。打开来,只有一句话,说,九九,我要报考北外,你呢?这是我预料外的结果,本以为他会与他的父母一样,去遥远的澳洲读书,而后永远地定居,把所有交往过的如我一样的普通女孩子,统统地忘记。
  我把那封短短的信央在日记本里,且在它的末尾写道:彦生,你能去的学校,我当然也行。但是这句话,我没有告诉彦生。我只在29页彦生的纸条里,说,只要你还在中国,一年后你会知道的。
  读高三的那一年,我们很少再见面,总是妈妈将彦生的问题转交给我。纸条里有时候只是些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没有问题,我当然不回。妈妈说,彦生这孩子瘦了,但还知道关心你,你有空也给他写封信安慰安慰他吧,听说他近来跟父母闹得很僵,他说什么也不去国外读书。我没有听从妈妈的话,给他什么宽慰,出不出国,是他自己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也只会轻微的哀伤,失去一个可以交流的朋友罢了。
  再去妈妈的报亭,是填报志愿后的暑假。我的成绩,足以报考北外,而彦生,连妈妈也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我天天去陪妈妈,等了一个星期后,收到一本书,是一个陌生的男生送过来的。我径直地翻到29页,看到熟悉的字迹。彦生说,他现在已经飞去了澳洲,陪伴父母。彦生又说,一个月后,他就会回来,与我见面,在美丽的北外。彦生还说,29页的秘密,天下最笨的女孩子,为什么还猜不出来?
  我想笑,却是流出眼泪来。29页的秘密,敏感的九九,其实早就知道,只不过而今,她才敢面对,那个2字的含义。
(作者:安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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