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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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偏远山区的一个集镇。我背着相机,来到了这里,像一只流浪的猫。
  天黑了下来,我走进街边的一家小饭馆。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喝酒,嘈杂的笑闹声几乎要把屋顶掀下来。
  太吵了,我正准备离开。
  小伙子,过来喝一杯吧!
  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满脸风霜,眼睛却很明亮。
  我没动。
  有人过来拉我,说,给个面子吧,今天是华叔的生日!
  我走了过去,坐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华叔”这个称谓吧。它太亲切,对于一个长期漂泊的人来说,就像一股暖流不经意地从心尖儿滑过。
  外地人吧,怎么来到这里?华叔给我倒了一杯酒。
  我说,我是搞摄影的。听说这里有个鹰跳崖,想来拍几张鹰的照片。
  鹰跳崖?汉子们笑了,我们就在那里上工。
  看见过鹰吗?
  当然。华叔说,有时我们从煤矿出来,鹰就盘旋在头顶上,老高!
  你们是煤矿工人?
  工人,我们是把命系在裤腰带上换俩钱儿咧!有汉子叹口气,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他的眼神明显黯淡下去。
  气氛便有一些冷。
  另一个汉子说,今天我们不是给华叔过生日吗?—说好要高高兴兴的!
  来!喝酒!喝酒!大家都叫了起来,管什么明天!气氛热烈了许多。
  吃完饭出来,月近中天。我和华叔一起走,都有了几分醉意。
  小伙子,你以前拍到过鹰吗?华叔突然问。
  我说,拍过几张。
  那么,你听见过鹰唱歌吗?
  我摇摇头。你听见过?我顿时来了兴致。
  华叔点点头,鹰的寿命一般70年左右,可是活到40岁的时候,它们的喙和爪子开始老化,再不能捕杀到猎物。普通的鹰往往就会在这个时候死去。但有一些鹰却不愿等死,它们飞到崖顶上筑一个巢,忍着饥饿和疼痛,在岩石上日复一日地敲打着它们老化的喙和爪子。熬过150天,它们长出了新的尖喙、利爪,就可以再活上30年……
  就在苦苦等待的150天里,鹰时常会发出低沉的吟唱声,咿—呀—哦!这声音,发自喉咙深处,像人的梦呓一样。
  怎么会这样?
  或许是一种求生的祷告吧,也可能是呻吟。华叔摇摇头,具体的含义我也搞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着华叔他们出发了。鹰跳崖,距集镇也就几公里。那里峰峦如聚,怪木丛生,茅草在风中起伏,掀起层层波浪。
  煤窑的入口在鹰跳崖下,像一张巨大的嘴。
  好高的崖!我惊叹。
  那还用说?华叔笑了,鹰跳下去也得摔死!
  崖顶上会有鹰在唱歌吗?我说,要是能听一听就好了!
  不大可能,华叔说,这种声音,有时却会从人的嘴里发出……
  人的嘴里?
  是的!那时,他快死了。我们把他刨出来的时候,血肉模糊……
  煤窑塌方?我倒吸一口凉气。
  华叔没有回答我,他的脸笼罩在早晨的雾气里,一片模糊。
  华叔接着说: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他嘴角不住地扭动,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只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咿—呀—哦!咿—呀—哦!
  现在那个声音还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我在想,那声音的含义是什么呢?或许是一种祷告吧,乞求上天能够让他活下来!他走了,家中的老小怎么办?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疼痛而呻吟……
  后来呢?我痛苦地攥紧了手。
  走了。昨天,是他40岁的生日,我们几个兄弟凑到一起……
  他?对—华叔。
  我惊愕地张大了嘴,我一直以为你是华叔呢!
  有什么关系呢?他摇摇头,笑了笑,都一样……
  要下矿了。有人拿出一盒烟来,挨个儿散。点上火却没人吸,大家把烟头向上,插到一只炉盘里。
  上炷香吧!他说。
  然后,汉子们扛起了工具,鱼贯而入,慢慢消失在洞口。
  我攀上鹰跳崖对面的山坝,掏出了相机。镜头慢慢拉近,我看见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参天耸立的大树,还有,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
  (胡松摘自《百花园》
  2009年第1期,文集图)
(作者:更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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