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考试卷外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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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我出生就认识白天,所以一直不记得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生命里的。
  白天是白叔叔的儿子。白叔叔是我的小提琴老师。白天又是我妈妈的国画学生。白叔叔和我妈是同一所师范大学的同事,住前后楼。不晓得两家大人怎么会想到这个互惠互利的。好主意。于是我家是白天的星期六国画教室,他家是我的星期天小提琴教室。
  毫不夸张地说,我的童年是在涛情画意和悠扬琴声中度过的。但白天的日子却痛苦难熬。我妈让我学这个那个无非是想陶冶我的情操驯养我的气质。“好歹有个爱好,不至于像疯丫头似的整天顶着个空脑壳。”那白叔叔却把自己当傅雷,把儿子当音乐神童,以至于15岁之前无论严寒酷暑,我几乎每晚临睡前都可以看到对楼阳台上一站一坐的父子两个在教学相长地练琴。
  其实说真的,我和白天的资质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却因着父母各自不同的想法,我们逐渐显出差别。
  我上高一那年,白家喜事重重,先是白叔叔被单位选送到英国进修,然后是白天梦想成真,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我打心眼里为我的小提琴老师和师兄高兴,全然没有想到白家的好消息对我而言原不是好事的。
  由于白叔叔和白天的离开,我长久不再碰弓弦和画笔。高考离我越来越近,我得用所有的精力去应战。高考前,我放弃了学校保送北京一著名高校的机会?那所高校,一直是我的梦想所在,放弃它是因为它不在上海。因为我已经在给白天的信上说:我也要考到上海去。
  白天那次回信说:其实我一直在上海等你。
  1996年的夏天,一纸通知书让我和白天再次生活在了同一城市。
  白天背着行李代替我的父母送我人校。待办完了所有手续。白天将我的铺盖扔到一张临窗的空床上,转身握住我的手。我读懂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
  我想我们是恋爱了,至于何时开始,没有人考证过。我原不知道恋爱可以如此浪漫。没课的下午,我会坐20分钟的113路车去他学校看他,等他下课,一起吃上戏的食堂,一起到他琴房练琴。他没有课的时候,会骑单车到我学校,在后来拍《将爱情进行到底》里杨铮等文慧的同一座教学楼的同一个位置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吃我学校最经典的牛肉面,一起画我的机械制图作业。为了筹集到西藏一游的旅费,我们还每隔一个周末,就戴着校徽去一次淮海路,在“星期五餐厅”的门口,他像流浪艺人一样拉琴乞小钱,而我则在路对面支个画架给过往行人画速写,跟他遥遥相望着“勤工俭学”。这种反串有趣得很,不过通常并不能积攒下什么财富,淮海路的商店太多,我们经常当天实报实销。
  当时,我并没意识到这是我最为幸福的时光,直到大二白叔叔那封来信。
  那天进寝室,第一眼就发现桌上那封贴了英皇头像邮票FROM白叔叔给我的信。展纸阅来倒吸一口凉气,字是白叔叔的宇,可言辞却不像那个我当小女孩时的白叔叔。
  那封信我至今能倒背口流;“关于你与白天的事情,我已经从白天妈妈那里知道了。我的意见是你们年龄太小,各方面都没有稳定下来,并不适合此时论儿女私情。白天具音乐天赋,我不希望他像一样碌碌无为,所花心血你已目睹。近日我在英国已经帮他联系了一家很好的音乐学院。到英国留学应该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也希望你多做努力争取美好前途。”
  寥寥数语,措辞委婉,含蓄精练,严肃,让人不得不听从——他严禁我耽搁他儿子的前程。
  下午,白天照例来陪我看学校的大礼堂放映的4元两场的学生电影。只是我们两个的状态都有点反常,郁郁寡欢欲言又止。送他到番禺路站台等车的时候,白天咬着嘴唇从包里掏出一张印满英文的纲。我没等白天开口就说,“我已经知道了,白叔叔写信告诉我了,你去就是了,我明天就去报班读英文。不就是留学英国吗?我相信能追上你前进的步子。”我笑着做英勇就义状,心里却是五味瓶。
  3年来,我一直记得白天脸上那泛着泪花的感动。这是我头悬梁锥刺骨秉烛夜读的动力。但考托福的战线太长,两年足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考试意志。或是我资质欠佳,或是白天来信中频频获奖而我屡屡受挫相形见绌。那天晚上我撑着高烧39度冒雨骑车去皋兰路听讲座,回来的路上因为路途不平而摔倒在地。坐在刺骨寒冷的泥泞里时,我泪流满面,我想到了放弃,放弃自己的承诺,放弃出国,也放弃白天。为什么别人的爱情是相互厮守而我总是形单影只?为什么别人的爱情就是简单的爱情,而我却要历尽各种智力竞赛一样的考试?要知道他有小提琴和白叔叔开路,而我只能凭我脖子上这可怜的小脑瓜。要知道,我这样拼力奋争的不是我的前途梦想,却是一份本来很纯粹的爱情。
  也许,最重要的是白天的明天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而我似乎已经黔驴技穷了。
  白天留学英国两年后的一个雨夜,我写了封很短很短的信寄给他,附上二百多张画有他的素描。我告诉他我退出这种以考试来决定的爱情,我没有能力出国,何况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有自己需要照顾的父母。
  我废弃掉我们两个专用的电子邮箱,不再拆看他寄来的信。即便他打了国际电话到我寝室,我依旧可以若无其事不接听,提了我的小提琴出去抒情。当年父母让我们学琴的用心不同,最终导致了琴对我们意义的不同,他的琴是专业是饭碗是前途,而我的琴却永远是业余爱好是另一种语言。
  毕业后我留在了学校里读研究生,书卷为生波澜不惊。白天走后4年荏苒,我再不曾恋爱。
  那日清晨,睡梦未醒,依稀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像很久以前,在白叔叔家学琴时候拉过的曲子。摇醒室友夏芑,她却说根本听不到什么琴。我自嘲这段时间被那篇关于“碱法制浆化学药品的回收”的论文搞得神经错乱了。
  约莫中午时光,夏芑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进来:“文华,你是不是有过一个青梅竹马一起学过琴学过画的男朋友?”
  我愣住了。
  “他是不是后来出国了?”
  “别提了吧!”我半天才回过神。
  “可他来了!从早上8点就在本科女生5号楼边拉小提琴,旁边有个牌子:“寻人:曲文华。”我怕是跟你重名,就问他曲文华是他什么人,他就说了这么多…”
  我夺门而出。
  白天被一堆人围着,长发,白衬衣,神情怅然,全神贯注于琴弦之上,竟然是多年前我们常一起合奏的《梁祝》。多年海外生活,他竟真的熏染上了音乐家的气质。拥有9口此的儿子,想必白叔叔满意了。
  我站在原地低了头不知进退。
  琴声突然停了,抬头看,与白天四目相对。“只知道你还在学校但没有确切方向,只好这样叫你出来。今年我来上海做交流学者了。”
  “欢迎,”我说道。
  白天咬着嘴唇,声音越说越小:“如果你不想出国就不出吧,我可以永久留下——我是说如果你还没有另一半。对我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
  (李风云。刘舰艇摘自《涉世之初》2001年第11期)
(作者:于 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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