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亲的健身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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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我们是喜爱的,只是不苟言笑的他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太好,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他。
  父亲身高一米八八,精瘦精瘦的,成天绷着个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平日里我和弟弟都不敢在家里大声喧哗,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家有严父必有慈母,母亲是沟通我们和父亲之间的桥梁,父亲的大小“圣旨”都靠她来传达,而我们事无巨细的要求也由她一一上奏,倒也相安无事。
  父亲对我们该是心里还算喜爱的,只是不苟言笑的他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记得读学前班的时候,同桌的大熊把我的铅笔盒给弄坏了,于是回到家里一脸委屈地找妈妈哭诉。第二天一早,父亲送我上学时破例把我送进教室,板着脸对大熊说:“小子,你要是再欺负我们家珊珊,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大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每天只有讨好巴结我的份了,佃农缴租似的把搜刮来的巧克力水果糖直直往我书包里塞。多年以后的同学聚会上,大熊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珊珊你爸当年多威风啊,整个儿一巨无霸!”逗得我们都说这才叫小巫见大巫。
  父亲对我们的要求放纵而苛刻。平日里在他面前看电视看武侠睡懒觉他吭都不吭一声,当你是透明人;一旦考试考砸了,不属前三甲,哼,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管你是考试发烧还是卷子太难,先跪一小时的搓板再说。跪完了还不算完,关在卫生间里写检讨,写保证,一式三份,一份贴大门上,一份贴客厅里,一份贴在床头,直到下次考试达到保证了才给揭下来。我和弟弟小小年纪就懂得了士可杀不可辱的真理并身体力行,不用母亲督促,成绩自是出奇的好。母亲在喜出望外备感欣慰的同时却不知道我和弟弟从小的理想就是离开这个家,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远渡重洋。
  谢天谢地,我终于在高考中考出了极其优异的成绩。填报志愿时,父亲第一次很民主地征求我的意见。我摊开地图,拿着圆规,以武汉为圆心,以五厘米为半径画圆,画了一个很圆很圆的圆。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在圆圈内的统统不予以考虑!
  父亲怔住了。母亲惊愕地问我,珊珊,你不是一直要考武大的吗?!
  我字正腔圆地说,不!
  父亲又恢复了一贯的威严,他郑重地说,孩子,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可想好了!
  我倔强地点头。我第一次发现,享受自己朝思暮想的自由并不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
  大三暑假照例回家。等把小学初中高中同学挨个儿串联个遍,假期也就过去了一半,剩下的时间只好窝在家里养精蓄锐。奇怪的是,父亲根本不像母亲在电话里说的那般爱逮着人聊天。他只是悠闲地坐在家门口,跟过往的熟人打招呼。老张,早啊!哦,今天不去钓鱼了,我们家珊珊在家呢……
  前些天好友米米对我透露,第三家健身中心已经正式开业了,听说教练的拉丁舞跳得特牛,她都跃跃欲试呢。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懒懒地说,反正都心宽体胖了,想瘦不如享受。把个米米急得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掐死我。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想。哪怕只瘦一点点,我说不定就有勇气接受舞会上宇接二连三的邀请了。他赵翎宇是什么人?!学生会主席啊。就凭我这两只手胖乎乎一捏一个窝窝的胖丫头也配跟他共舞一曲?我把这当笑话说给母亲听,我笑得把窗外清冷的月亮都给镇住了,母亲却不易觉察地轻轻叹气。她问我,你就甘心吗?我说我不甘心又能怎么着?
  这天在饭桌上,父亲突然极力怂恿母亲去报名健身。母亲好歹答应去上健身课了,条件是由我当陪练。我当然无条件地爽快应承了。母亲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不运动运动怎么行?
  母亲真的老了,她总是才动一两下子就喊累。只好让我先学会了再回去慢慢教她,她自己倒闲得像个陪练似的,乐此不疲地帮我递水擦汗。为了母亲的健康,我无比卖力地跟着教练做一个又一个难度极大的动作。
  我累得心甘情愿,因为我是如此的爱她。一个星期后,米米到我们家来玩儿。她一进门就惊呼,珊珊,你步子好轻盈哦!我白她一眼,开什么玩笑?!她居然夸一只企鹅步履轻盈,啧啧!
  米米正色道,珊珊,你真的瘦了好多。我无话可说。那倒是事实。米米把我逼到墙角拷问我有什么绝招,我只是一脸白痴地笑。
  对于每天下午的健身课,我上得更加上心了,全身心地投入。
  在学校的日子总是晃悠晃悠蹿得贼快。
  一转眼寒假又到了,我带着宇回家过年。看来连任两届学生会主席的宇的确有两下子,把父母哄得眉开眼笑,家里天天欢声笑语。早在学校我就跟宇打过预防针,告诉他父亲生性沉闷,挺不好相处的一个人,让他担待着些。谁知宇竟跟父亲万分地投缘,他们在一起喝茶下象棋谈古论今上下五千年,父亲竟然带宇去参观他的“藏宝阁”,那可是我和弟弟的禁地啊。
  元宵节的前天晚上,我跟母亲挤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儿。母亲对宇赞不绝口,说这下她真的放心了。我说,嘿嘿,你女儿的眼光怎么会错?母亲很欣慰地赞叹,看来你爸说得没错。我很反感地说,这又关他什么事呀?母亲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这个孩子啊,跟你爸一个脾气,死倔!不是你爸私下里求我去上健身课,我才不去呢……我呆住了,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的满月洒着银辉,是那么那么地圆。
  元宵节这天,母亲蒸炒煮炸炖,弄了一大桌子好吃的。一家人围着饭桌坐定,我举起酒杯说,爸,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无止境的包容……父亲赶紧打断我,好,好,好,我喝!父亲仰起脖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笑呵呵地说,我去端汤。
  一直过了好久好久父亲还未出来,估计把我的话消化了好半天,再出来时变了个人似的,婆婆妈妈地一直给我们搛菜,而且妙语连珠,把个单口相声说得有声有色。席间的气氛幸福而和谐……
  后来,我和宇放弃了保研而考取了武大的研究生。母亲万分不解,她直纳闷儿,北京多好啊,天子脚下文化圣地,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我嘻嘻一笑,北京的沙尘暴烦死了,弄得人灰头土脸的;武汉多好,而且离家这么近。
  父亲在一边很受用地抿着小酒,一只手在膝头上打着拍子,眯缝着眼直冲我乐。
  母亲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作者:牧 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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