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痴

这个人其实不是白痴，可我就是固执地觉得白痴这个绰号很适合他，只是我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个贬义词，就像叫聪明人的人未必聪明一样。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白痴也分好几种，他无疑是其中最可爱的。
　　他叫涂聪，糊涂的涂，聪明的聪。这个有着白痴般的名字的人是我们班的班长。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让我们自己选班长。可是没有一个男生自告奋勇或者毛遂自荐，于是只好猜拳决定。结果，涂聪的运气好得一塌糊涂一输到底，成为了大家一致公认的班长，难怪人家常说“傻人有傻福”。
　　涂聪当了班长后，我们开始叫他涂指，有时简称涂，这足以证明我们的先见之明，因为从日后他的日常行为来看，糊涂永远要比聪明多得多。
　　军训的时候，很不幸，我睡在涂的上铺，而不幸中的大幸是，他没睡在我的上铺。因为涂是一个体重达到200斤的重量级白痴。大概从这个时候起我才得以仔细地观察他。其实不用仔细观察也可以发觉他的胖，用我的话说就是长得蛮Sorry的，意思是他的长相让人看了不禁要替老天爷对他说一声：“Sorry，我不是故意让你长成这副模样的。”用别人的话说就是：“长得Sorry不是他的错，可是他跑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再用我的话说就是：“跑出来吓人倒也无所谓，只要不被我撞见就行了。”可现在，他偏偏成了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有一天晚上倒真是有人快被吓死了，只不过是涂差点被我吓死而已。那天估计是军训太累了，我睡得很沉，所以手也变得很沉，不小心把放在我手边的窗沿上的暖壶弄翻了，然后黑暗中传出了两声惨叫。第一声是因为涂被砸疼了而叫的，第二声是我发觉是我的新暖壶掉下去而发出的。于是我急忙问涂：“不要紧吧?”他憨厚地摇摇头：“我没事，幸好暖壶里没热水。”我觉得他回答得简直牛头不对马嘴真够白痴的，其实我的意思是，“我的暖壶不要紧吧？”有谁会去关心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啊。
　　涂其实只军训了几天，后来的日子就在树阴下打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不和我们一起在炙热的阳光下练立正稍息齐步走，照我的猜测是教官一定觉得这个人朽木不可雕，还是不要让他参加汇报表演好。而且可以废物利用让他扫厕所。于是涂每天早上就会乐颠颠地去打扫厕所。我从没见过如此让人恶心的厕所。其实厕所和人一样，也是有感情的。不同的是，一个人哭，你给他纸巾就行了，但如果一间屋子哭，你就要多做很多事情。厕所每天早上都会眼泪横流眼屎泛滥，而涂的任务就是帮厕所擦干眼泪弄掉眼屎，并告诉它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就不得而知了。我还是蛮同情他的，毕竟面对那些泛滥成灾的东西，感觉不会比在太阳下练站姿的感觉好，即使那些东西可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涂每天乐此不疲，在休息的时候向我们讲述厕所趣闻，也就是在休息的时候，他从我以前的同学老太那里了解到我这个人的文化素养其实是很低的，不要被我英俊的外表和戏文第一的名声吓倒，从此害我在涂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他一直嘲笑我没有文化底蕴，最可气的是我根本无力反驳抵抗，因为他实在是太重了，常常压得我抬不起头。而且我也承认自己基本上可以算是个文盲，文学上的盲人。
　　因为白痴，所以涂的人际关系很好，没有人在乎他，所以他们都把他当朋友喜欢在他的床上和他聊天，于是我们撤离的时候涂的床板变成了一个半圆，一个圆的下半部分，照我的估计这块板已经快突破极限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极限运动。
　　军训结束我就发现其实我的噩梦才刚开始，因为涂又成了睡在我旁边的兄弟。涂还有一个绰号叫“震中戏”，因为他的每一次上床下床都会使整个中戏为之震动。
　　涂本来是一个该上课时上课该睡觉时睡觉的一般意义上的好孩子。他总是在熄灯前就上床睡觉了。可是现在不对了，在我们这些一般意义上的不良青年的影响下他也成了一个在上课时睡觉在熄灯后兴奋的一般意义上的坏孩子。
　　有一天都快凌晨两点了涂还叫我陪他聊天，我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从来都不忍心拒绝别人，当然是指正当合理的要求。谁知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教训我，说我太闷了，和别的系的人都不熟，我说我从小就自闭而且我也不懂为什么要和他们熟，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某种功利的目的去和别人交往。当然我知道涂也不会，他不会那么有心计，因为他是个白痴。
　　涂一直说我是个很阴险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实在太白痴了吧。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比较阴险。比如现在，我正坐在涂的后面写文章骂他，他却以为我是个大作家思如泉涌。
　　记得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坐在操场的长椅上看太阳月亮斗转星移，涂慢腾腾地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回家去。这个时候秋风已起秋叶已落，落日的余晖也慢慢隐去，就这样他慢慢地走着走着，曾经多么单纯的一个小孩，就这样慢慢失去了他的纯真年代，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于是就莫名地难过，为他，为我，为所有曾经单纯却已不再单纯的人。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涂一直没有女朋友。我曾经以为他有的，因为在军训的时候每晚他都会背靠着墙壁坐在床上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想我的女朋友了。”于是我知道了他有一个从未接吻拥抱甚至牵过手的女朋友，但毕竟，他认为他有的。军训结束后他又说他失恋了，他的表白遭到了拒绝。他很伤心，一个人落寞地坐在昏暗的不开灯的寝室里不停地听王菲的《红豆》，曾经是他的“女朋友”最喜欢的一首歌。其实我很想去告诉他其实这没什么，因为根本没有开始，也就谈不上结束；根本从来没有拥有，更谈不上失去。
　　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长大，即使你不愿意，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
　　后来涂终于大彻大悟，说了一句让我觉得他不像白痴的很经典的话：“像我这样一种男人，是没有女生会喜欢的。”其实他错了，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只可惜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种罢了。
　　我们有了舞台实践课，在期末汇报中涂演一个说四川话的老人，真的很像，真正的本色出演，按大宝老师的话说就是老年痴呆，我很不同意，人家是白痴就已经很可怜了，居然还说他到了老年还继续痴呆，真是没有天理啊。
　　到了最后彩排的时候，涂却没有出现。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他家里出了事。我看着他躺在床上很难过的样子，我也很难过，我很想安慰他，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不说了。
　　我以为涂不会再演了，这个是不需要理由的，没有人会责怪他。我想起初二那段让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外婆的突然离去让我过了一段人生中最黑暗无助最混乱茫然的日子。我以为涂也是，可他毕竟不是我，虽然他只是一个死跑龙套的，但也是个演员，他很专业，晚上七点他准时出现在了排练室，依旧演那个傻呵呵看见信就亲最后把“难言之隐”寄给心上人的白痴，演那个食堂大师傅和那个老年痴呆，依旧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我忽然就很感动，我就决定把他写下来。我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写下来，即使今天不睡觉，即使明天要最后汇报，即使后天要期末考试而我什么也不懂。
　　写了一半的时候我出去吃饭，正好碰到涂也在那里吃饭。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一开始他不说话，眼神呆滞，我怕他真的成了白痴。可是他马上就好了，继续像以前那样傻笑，和我斗嘴，和我不认识的人谈笑风生。居然还有人跑来敬酒，别人都是一口干，他就是白痴，一杯酒喝了三次，每次停下来都用眼睛往上瞟看别人喝了多少，表情奇傻无比，却又傻得无比可爱。到最后其实我想请他的，但鉴于我平时的不良表现，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可怜他，虽然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让他高兴，但我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的一定不是钱，而对于我来说，钱却是非常需要的。
　　我本来写这篇文章是想让涂站起来重新大步大步往前走，现在却突然发觉其实不止他一个人需要，我们大家都需要那种勇气，所以我就把它送给那些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亲人们以及失去亲人们的我们。
　　其实白痴是一种很快乐的人，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很快乐，很多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但又有多少时候我们会真的觉得开心呢?所以我们都要大声高唱：
　　“什么海角 什么天涯
　　明年我要翻越喜马拉雅
　　什么高楼 什么大厦
　　钢铁能炼成我们最幸福的家
　　我们不傻 我们不傻
　　我们伟大 我们不傻”
（作者：Ｈａｒｕｋ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