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天空和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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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天空和大地
  我知道很多谁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懂得大海和大地的无数小小的、神奇的秘密。
  比方说,在很深的水底下,在浓重的黑暗下,海洋会变得光明,有时候会有一种金色的、不动的光芒,那是从明亮、黄色的、像太阳般巨大的海绵中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冰冷的植物和动物就住在那里,浸润在永恒的、寒冷的、夏日的光辉之中:绿色或红色的海葵紧紧地附着在活生生的宽阔的原野上,与那些透明的水母纠缠在一起,它们还没有解开缆索到各大海洋,去开始命中注定的游荡生活;坚硬的白色珊瑚交织成令人陶醉的丛林,身穿深色天鹅绒衣裳的鱼儿在那丛林里穿梭,它们款款游过,往来倏忽,好像花儿一样;还有海马,当它们静悄悄地奔驰时,那海藻般的鬃毛在它们周围披散成舒缓的云霞;如果有几枚其貌不扬的灰色的海螺被搅动起来时,常常有一位小小的美人鱼藏在它们下面,她正在哭泣。
  我知道有一座随时都要爆发的火山,那火山口日夜不息地沸腾,朝着那水面喷吐着浓浓的岩浆的银色泡泡。
  我知道,在落潮的几个钟头里,海葵的附着点,我同情那些生灵,它们踩着这炽烈的、会吞食它们的地毯。
  我知道那永远布满着泡沫的海湾,在那里,西风慢慢地拖着它那彩虹般的无数条尾巴。
  有一个溺水女人,她那一丝不挂的身体雪白,海岸边所有的渔民都想用渔网把她打捞上来,但都没有成功……可是,也许那不过是一只迷醉了的海鸥,它被太平洋的潮流拖来拖去。
  我认得隐秘的小路,那些大地的脉搏,通过那里,大洋把它的海潮深入进去,一直登上某些女人的眸子里,她们会用那深绿色的眼睛突然望着我们。
  我知道顺着漩涡的“梯子”下沉的船儿,几个世纪以来还在水下航行,在水底下的暗礁间穿行;它那桅杆上缠绕着愤怒的章鱼,而在酒窖里,海星在做窝。
  我知道海里的这一切。
  对于大地,我懂得,如果有人揭下某些树的皮,就会发现紧贴在树干上睡着了的是温顺的、浑身是粉的蝴蝶,第一道光芒照上去,它就像被一根冷酷的、无情的别针刺中了一样。
  我记得,我看到一座秋天的公园。那宽阔的林阴道上,树叶堆积着,在腐烂。在它们的下面,有苔藓般颜色的蟾蜍怯生生地颤抖,它们的头上戴着金冠。因为谁也不知道,实际上,所有的蟾蜍都是王子。
  我怕,我带着孩子般的过分的害怕,怕那瞎眼的母鸡。那只瞎眼的母鸡是烟色的,它躺在灌木丛下,就像是一堆不起眼的灰土。它没有可以用来走路的脚爪,也没有可以用来看东西的眼睛。但是,某些夜晚,它用那短短的、沉重的翅膀飞起来。不知道它飞往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天亮时,它身染鲜血,可那不是它身上的血。
  我见识过一座南方的遥远的森林,那泥泞的地面裂开狭窄的口子,很深,如果你趴在地面,你的眼睛远远看上去,就像看到了望远镜的另一端,就好像一粒金粉,在令人目眩地转动。
  但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酒是怎样产生的。因为酒并不是产生于天空下一颗充满汁液和阳光的葡萄,酒在黑暗中缓慢地产生了;我知道很多悄悄的、杀害式的生成。一旦把冷冰冰的酒窖的大门关上,蜘蛛张开了它们的头一张蛛网时,酒就决定从封得严严实实的大坛子的底部顶出来。随着海潮,酒受到了月亮悲伤的影响,那月亮,一会儿让它隐居,一会儿又帮它回流。酒就是这样在冬天的黑暗和寂静中产生的。
  我还可以讲一点大地。我知道一个荒漠地区,那里有一个村落在沙漠中被沙丘给埋没了,露出来的只是教堂塔楼的尖顶。在暴风雨的夜晚,所有的雷电都争先恐后地击打孤零零地耸立在这一片原野上像支利箭般的塔尖,在那儿打旋、呼啸,然后就沉入沙堆里。
  有人说,于是,那消失了的塔楼就从上到下颤抖起来,可以听到地下的那口钟的回响。
  而天空,连一点小小的、充满柔情的秘密也没有。它是毫不容情地将自己那令人恐惧的地图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的头顶。
  我愿意相信,我有自己的星辰,就是每一天傍晚先亮起来、闪闪发光的那一颗,它只早一点儿亮起来,为我一个人而闪烁,而在这颗星星上,有我的脚步的回声,还有我的笑声和我的声音的回声。可是,唉,我知道得太清楚了,那里不可能有任何物种,因为那里的原子在一秒钟之内就会百万次地改变性质。在那里没有两个原子可以结合起来。
  连谈到太阳都会使我感到害怕,因为它是那样强大。如果它的辐射触及到我们,连大海都会立即停止流淌。
  我仅仅只敢讲讲一只神鹰,是气流把它推出地球的大气层,它还活着,它失落在无法记其年代的无边的太空里。
  也许,流星突然的降落是回应永恒中早已预见的一个召唤,催促着它们构成某种特定的、光闪闪的几何形状,变成镶嵌在天空一个偏僻角落里的星辰。也许吧。
  我不想,我不想再谈论天空了,因为我害怕天空,也害怕那些常常潜入我的夜晚的梦。于是一架星星做的梯子朝我伸过来,顺着那架梯子我爬上闪闪发光的苍穹。月亮不再是贴在天际上的一轮苍白的圆盘,而变成了一个绯红的圆球,孤独地在天穹中滚动;众星都变大了,变成了闪烁的轮辐,银河近在眼前,喷发出火的波浪。一秒一秒地,我朝那炽热的峭壁边靠近。
  不,我更愿想像一个白日的天空,云霞的城堡在那里游荡,在它们那飘动的浮云里,地球上那秋日的枯叶忽闪着翅膀,纸筝玩着玩着就失踪了,它们是人的儿子。
  (王雨平摘自《译林》2003年第2期)
(作者:玛·路·邦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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