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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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晚餐
  我在那不勒斯有两次印象深刻的晚餐经历,成了我日后介绍意大利风土人情的谈资。
  圣诞节假期,到意大利同学家里做客,两个大男生加他们的家人再加我,一共8个人一起吃饭。十点左右开饭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也正式地拉开了帷幕。先是开胃的酒,那时天真的我欣然地以为这只是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而已。开胃酒喝着有点像稀释了的山西陈醋,我微笑着品了一小口,然后表示本东方女孩不饮酒,堂而皇之地把盛了金色液体的高脚杯放在一边,看着一桌子的金发碧眼把“理解”二字用五官演绎得淋漓尽致,小小的犯罪感让我相当满意。没想到,马上遭报应了。
  第一道是传统的意大利通心粉,按照惯例,这是主食,应该敞开肚子吃才是。香喷喷的肉酱,红红的番茄酱更让我食欲大增。同学妈妈特意为我盛了一大盘。我们围绕着面条是中国人还是意大利人发明的展开了友好而热烈的讨论。主人家表现了令人钦佩的大度,认为是马可·波罗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发现了面条,回国造福了家乡父老。我为这种说法感激涕零,心中感慨着马爷爷能把炸酱面变成眼前这火红火红的通心粉,实在是一个奇迹。
  欢声笑语中,第二道菜已经开始往上端了,我暗暗地盘算着,下一道肉菜一定要少吃。爸爸说的,晚上不能积食。当千层饼上桌时,我的表情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简单地说,千层饼和通心粉的性质是一样的。我见同学妈妈做过的,一来宽的面条,仿佛是编织似地被合并起来,一层层之间夹的是考究的肉酱和奶酪。这样吃下去,犹如吃了两遍第一道,我不禁有点踌躇。大家却若无其事地比划着自己需要的分量。这时候说不要就实在是失礼了,不能因为你是外国人就什么都不吃啊,人家最少也花了一天的时间准备呢,我做了好一阵子思想斗争,决定还是要一点。主人不胜得意地切了一大块给我,当时我就有种破釜沉舟的凄凉感。为了分散注意力,转移胃对主体意识的强烈不满,我热情洋溢地赞扬了意大利饮食,在一片不知所云之间频频点头微笑,不时被高速飞来的意大利语撞得人仰马翻,胃的抗议也随之疲软了下来。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把真正的第二道菜盼来了。顿时军心大振,想着这道结束了就解放了,嘴角都给牵动了。我十分讨巧地要了体积最小的鸡翅,一边吃一边告诉自己,这么美味纯正实在是难得的口福,胃勉强一下也是值得的。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故伎重演。接下来,居然是压轴菜,女主人欢天喜地捧出一锅、一盆,不,一座山似的炖牛肉继续晚餐。我当时眼泪都要淌下来了。浪费是渎神的行径,主人关切地说:“贝贝,你吃得很少啊,是饭菜不合适吗?”我哪里敢说个不字。于是,一勺牛肉理所应当地落户到我的盘子里。接下来的谈笑,我明显是力不从心,集中所有注意力去解决这一盘子食物。恍惚中,那红唧唧软塌塌的固液混合物幻化成我自己的五脏六腑。我仔细地端详它们,试图理解它们的起源、来历、成长,乃至未来。一个世纪过去了,盘子空了,我变成了一尊痛苦的积了食的雕塑。等到甜品和水果上来的时候,胃已经在我狂暴的独裁统治下,成了习惯受虐的良民,喊了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就咽气了。我依稀记得我当时犹豫着掐了一粒葡萄,紧跟着宣布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饱了。告别的时候,大家热情地拥抱,我觉得每个人的肚子都像隔着一只巨大的气球,随时有爆炸的可能。时钟骄傲的摇摆着凌晨一点的字样,我哭笑不得,像个被俘虏的邋遢兵,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忘记怎么回去的,怎么爬到床上。但是,清醒地记得,那夜睡得相当痛苦,4点的时候生生地给撑醒了。摸黑吞服了大量的乳酸菌片。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作用,总算挨到天亮。第二天滴水未进,看见吃的就想吐。看着同去的诸位都安然无恙,终于明白外国人何以人高马大,他们不但会吃还能吃。我的胃经过这次洗礼之后,茁壮地成长起来,成了天下无敌东方不败的超级弹性伸缩胃袋。回国后,在父母面前着实给我挣回不少面子……那就都是后话了。
  另外一顿晚餐,也是一场历时4小时的消耗战。这次消耗的是另一种耐力。寒假住在意大利朋友家,他带我和朋友约好8点出去吃晚饭,我们一行3人来到街区广场。意大利语有个单词moltociao,直译就是很多你好,我刚接触这个词时还不能领会它的含义,终于在那不勒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街区广场大彻大悟了。朋友的母校就在广场附近,每个傍晚和周末住在这一片的年轻人都会聚到这里,大家不是同学就是邻居,站在马路边上三五成群地侃大山。只是聊聊天,看看下一步去哪里吃饭,这样闲谈居然可以维持数个小时,意大利人闲散的性格真是从小培养出来的。所以,8点当我在朋友的朋友们的簇拥下,被刺骨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我惟一需要的是耐心。我的朋友已经在人海中不知去向,我先后和他的5拨朋友讨论了7个风格迥异的话题,站得我腰酸腿痛,饥肠辘辘。我那个受欢迎的朋友,也是神龙不见首尾,在几十口子人里侃得不亦乐乎。居然他就可以聊到10点,朋友的朋友都可怜我,终于大家还是在饥饿的怂恿下离开了广场。鬼使神差地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去另一个街区的墨西哥餐厅。且不说这餐厅离着十万八千里,二十几个人同去实在荒谬。这样毫无组织,半路上他们遇到熟人,又是一通胡聊,到了餐厅已经11点了。更可怕的是,所谓的墨西哥餐厅最多也就坐三四十人,没有预约,又赶上周六的晚上,想进去就餐根本就不可能。最绝的是,这二十几个人居然没一个关心这不堪的状况,所有人都站在餐厅外边,继续侃大山。没人想办法换地方,没人进去联系座位,没人想解决这顿晚饭!我想起了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我等啊等啊,终于,一个小男孩跑上来说:戈多说他不来了!20分钟以后,我的朋友显示了他的领导才能,带着一拨人向对面的意大利餐馆挺进,仍然挤不进去,仍然是一堆人喝着风聊天。而我的胃因为过于激动,分泌了大量的胃酸开始咬蚀我自己。我只好劝自己,其实不吃晚饭也挺好的,减肥。12点,我的朋友做出了最英明也是最后的决定,大家来到一家档次很高的中国餐馆。这时候,在座的只有七个人了。这次吃只用了40分钟,而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1点半了。
  同样是一顿晚餐,一顿是撑得要死,一顿是饿得要死。意大利人讲究吃,喜欢吃,同时保持着懒散和激情,让我一个外国人在其中啼笑皆非。
  (庄佳摘自《中外少年》2002年第10期)
(作者:佚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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