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的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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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极少见种庄稼的田地,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草场。一望无际的草地随着起伏的地势,富有韵律地将茵茵的碧绿托向远方。
  草地、草场、草原,这或许就是英国给人以极富古典色调的印象。没有了绿色,英格兰的原野会是什么样?这几乎是难以想像的。没了草色,没了草丛中莹莹的露珠,没了草坡上星星点点的野花,英国恐怕也就失去了它的魂魄。是茫无边际的草,铺就了英国通往现代文明的路。是修剪得如毯如毡的草地,让城镇与乡村有了灵气和诗意,也有了让大都市活泼起来的动力。
  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让英国一年中几乎都是绿色。只有在八月里的两个星期,青草开始变黄,但很快它便又恢复生机。草使得英国人感到骄傲,这骄傲中带着富足,成群的牛羊成为它的特产,使人们拥草而居。于是在闲暇里,他们有了在草地上的各种活动,这里诞生了足球,出现了板球,有了奢侈的高尔夫……对此,我都不羡慕。我只羡慕英国的草地。碧草连天,车在路上走,远处草场上的村镇就像波涛中的岛屿,散落的羊群在悠然觅食,有如块块隆起的岩礁。尖顶的教堂里忽然有钟声响起,悠悠地就把人拉进远古。
  几年前,在欧洲大陆的法国、德国也有过类似的感触。车行一路,满眼都是草的世界,便惊呼不止,以为如此奇观不可能在别的地方还能看到。然而来到英国,方知如若看草,看天然的牧场,那么,法国和德国便不值一提。当然,法国和德国的草场也很壮观,但它到底还是缺少一种恢宏的气势,人为造作的痕迹也过于明显。我喜欢少修饰的那种草场,我也知道,英国的草场同样是由人在精心照料着,只是它们不显露刻意的雕琢。这就有了英国草场的与众不同。这是英国人的大手笔。我以为,这和英国人的性格不无关系。就像我们常说的庄重和幽默是要分场合的,也就是严肃和随意不能等同起来。自然的和人为的要有所区分。英国人对待他们生活的环境,有着一种能与自然协调起来的本领。这从他的草场可略见一斑。
  我又想起草场上的树。在英国一望无边的草场上,常会冒出一棵棵树,不是树林,也不成规模,而是很突兀地矗立于空旷的原野上。我叫不上树的名字,只觉得它莽莽苍苍,树冠如盖,森然地像一尊古代的武士。英国的小说家是善于描写自然的高手,但他们对大树的描写好像都没有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那样出类拔萃。少年时我读《猎人笔记》如醉如痴,至今不忘屠格涅夫笔下的森林、树丛和夜莺的叫声。可我至今仍奇怪,作者为什么老是不厌其烦地描写那些奇形怪状的大树,何以怀着那么一种虔诚的情感。到了英国,草场上的大树给了我联想和启发。原来在英国人心目中,那些参天的大树都是神灵的化身,它们之所以生长数百年而没有被砍伐,乃是人们惧怕“树怪”的惩罚。看来,人们有一点害怕的心理不是什么坏事,对子虚乌有的灵怪产生敬畏,这看似愚昧,可总比人们天不怕,地不怕,世界之间惟我独尊要好一些,起码,它可以收敛一下人们的气吞山河之心吧。事实上,它带来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而这也恰是我们幡然醒悟之后希望得到的。
  在伦敦的中心,也有一块巨大的草场。准确地说,它是公园,是举世皆知的海德公园。但不管这座公园多有名,我还是愿意把它看做是一块大草地。有了它,伦敦便有了灵秀之气,有了一种在闹市中的安闲。它原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一块采邑,后来收归了王室,至今还是皇家的公园。在我的想像中它这里一直长满着草,当然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修剪过,而是荒芜的杂草。
  在数百年前这里曾经是刑场,是绅士们争风吃醋拔剑决斗的地方,也是狐狸安家的好去处。到了19世纪初,这片草地才以英国著名的海德爵士的名字命名,再后来,维多利亚女王在这里举办了第一次万国博览会,由此才使它驰名世界。自然,海德公园的大名并非出于这些原因。它这里的“自然论坛”,才是人皆向往。我在海德公园没有看到自由演讲的盛况。因为不是星期天,所以,便与“肥皂箱上的民主”场面失之交臂。我很想看看发表演说的人们是怎样讥评时局和高谈阔论的。据说,在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和拉法格也曾是这里的常客。然而时过境迁,今天的海德公园更像一个个人表演的场所了。只要你乐意,在这里你既可以指点江山做一回伟人,也可以嬉笑怒骂发泄对世道的不满,你姑妄言之,游人姑妄听之。但它固有的意义和价值早就由于时代的改变,而成为了一种象征的符号。对我而言,来海德公园就是想看草。秋雨过后,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味,人很少,少得使人站在硕大的草地上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四周只有从海边飞来的白色水鸟,它们像是听着号令般飞起又落下,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它们。在湖水的一侧,有成群的灰雁和黑雁在草地上蹒跚,或安详地把头埋在草里寻找食物,并不害怕有人过来,最多歪歪脑袋,挪一挪肥硕的身躯,“呀呀”叫上两声,算是对不速之客的某种抗议。
  巨大的草坪上偶尔有年轻的英国女子走过,她们是来散步的还是来遛狗的?她们的身后总有小狗在嬉戏追逐。在巨木参天的草坪一边,有条地面裸露的小径,是为骑马者准备的,在伦敦市内有这样一块让骑马者徜徉的地方,实在出人预料。据说它曾经是皇家的驿道,可我没看到驭手。不过我想,要是在这里骑马,玩所谓的时尚,那么,马匹运过来也是所费不赀的。
  远处便是大理石拱门,那里已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我忽然想起海德格尔说过的话,当然,我在这里引用不是哲学意义上的,只是一种浅白的比喻,他在——“人,诗意地栖居”这个命题上说过许多抽象的话,有着深入的思考。对此等形而上学的东西,我自然望而兴叹,可我却读出另外的解释,譬如他说:我为什么住在乡下?就很能让我理解什么是自然的真意。英国的草地,那满目的绿色或许就说明了一切。
(作者:吴志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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