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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遇到周扬那年夏天,我刚毕业不久,在一家死气沉沉的小公司里做着一份有我不多没我不少的行政管理工作。周末则去一家博览中心兼职,扮成抱抱熊的样子,招揽顾客。
一次我刚刚扮好,就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揪耳朵的,扯腿的,拽尾巴的,没一会儿,在孩子们的围攻下,我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这时不知是谁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帮我把抱抱熊后面的拉链拉开,我才得以喘口气。
转过身后我看到了周扬,他对我笑笑,露出一口好看整洁的牙齿,伸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感激地说谢谢!他摇了摇头,问我,你是学生?利用暑期出来打工?我调侃道,有我这么老的学生吗?他还要说什么,被身边的一个女孩叫住,说周经理,有一个客户非要见你!他冲我摆摆手,一边接听手机,一边转进展台里边。走出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周扬正握着电话对着我的背影发呆。
没过多久,我去医院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在街上遇到周扬,他老远就指着我叫,小熊!小熊!把我叫得莫名其妙,回头问他是叫我吗?他说是啊,在博览中心,抱抱熊!天哪,他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我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那天,在街边的银杏树下,我们聊了好长时间,他是那种善解人意的男人,说话很温柔,老实,厚道,比我大3岁,在一家家具公司专门做销售,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还有一家专卖店。我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叫戴尔,他却依旧喜欢叫我小熊。行人如水一样,纷纷从身边流过,我和周扬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知道自己爱情的春天不远了。
怀着无比纯净的心理和周扬交往,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跑到附近的大学听销售管理的专业讲座,一起听一些经过时间淘洗的老歌。
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才知道,周扬所在的家具公司,是他母亲开的,也就是说,在他的背后,有一个家族企业在支持着他。
上班时间,很突然地,周扬给我打电话,没有了往日的坦然和平静,声音紧张得有些发抖,他问,你明天有时间吗?我妈想见你!我笑了,说,周扬,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啊?我也好有心理准备。周扬吞吞吐吐地说,上个星期我们在“上岛”喝咖啡,被我妈看到了,她非要见你,我挡不住。
我抱着电话,说,周扬,不是我不想见你妈,公司安排我到上海出差,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回来之后我请你妈吃饭好不好?地方你们定。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俗语说,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看来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 2 ]
周一早晨,刚刚走出电梯,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同事小赵便匆匆附在我的耳边说,戴尔,办公室里来了一个
老女人,说是找你的,凶巴巴,你不是借了人家高利贷吧?小心点儿哦。
进了办公室,果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戴眼镜,穿着薄呢套装,优雅得体。我打量她,她亦打量我,她问,你是小戴吧?我是扬扬的母亲,想和你谈谈。
我拘谨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刚说了一句,江阿姨,我在上班……就被她给打断了,她一下把声音提高了8度,小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很多同事抬头看我,我窘得眼泪快要掉下来,转身去跟老板请假,老板有些不高兴,头都没抬,说,戴尔,以后不许把私事儿带到公司解决,这样影响多不好!
我轻轻擦掉腮边的眼泪,拿起包跟着周扬的母亲去了街边的茶坊。
半天,她从茶杯上抬起眼,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沓人民币,推到我跟前,用冷漠不屑的口吻对我说,小戴,这点钱你拿着,别再纠缠扬扬了,扬扬是个短心眼的孩子,他玩不过你。
我呆住,我从来没有想跟周扬玩什么阴谋诡计,我一直小心地呵护这份感情,这是从何说起?但,我努力维持风度,说,江阿姨,我和周扬是真心相爱的。
周扬的母亲轻蔑地笑了,用食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用非常好听的声音说,你这种小丫头我见多了,要学历没学历,要脸蛋没脸蛋,又不肯努力工作,却偏偏长了一颗贪婪的心,难道还窥探我那点家产不成?听我的话,趁早跟扬扬分手,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翻了桌子上的茶杯,她轻视的语气,蔑视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我。她优雅地对我笑,别这么大的火气,对皮肤不好。我顾不得什么体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匀了气息冷冷地说,尊你一声江阿姨,是因为我爱周扬。我是没钱,我是穷人,可我是自己辛苦挣钱买花戴的女孩,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儿子,尊重我们的爱情。第一,我并不知道你有钱没钱,你有钱没钱都与我无关。第二,别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买断我对周扬的爱情。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第三,我要用自己的能力证明给你看,没有你的钱,我们一样可以过上你那样的日子。
说完,没等周扬的母亲发威,就拂袖而去。
以为周扬会找我解释这件事情,可等了几天,他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无奈,我只好打电话给他。电话里,他像一只蚊子在小声哼,说,我妈把我监控了,我的一言一行都在我妈的控制下。我妈说,不许和你来往,过几天,我再偷偷溜出去看你。
放下电话,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爱这个男人是对还是错,他是那么怯懦地爱着我,让我觉得难受,窒息。
终于在街心花园见到他,我们背靠背地坐在长椅上,我看着远处的蓝天问周扬,我们是不是该分手了?周扬叹了口气说,我妈说,你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子,我妈说,我最好离你远点。
我一下子恼怒起来,冲他吼道,你妈说你妈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周扬红了脸,低下头,一声不吭。
[ 3 ]
权衡再三,我放弃了那家小公司的职位,刚好广州一家家具公司的分公司招聘,我想都没想就去应聘,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年轻的冲劲,那家公司聘用我为销售代表。这家家具公司刚好是周扬他家的死对头。
这其间,我和周扬的感情一直处于地下状态,我们瞒着她的母亲继续交往。周扬听说我去了另外一家家具公司,他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我妈知道了,还不宰了你,我们之间就更没有可能了。小熊,你别去那家公司做了,就算为了我,好不好?
我安慰他,怕什么啊,有我呢,我要干一番事业,挣很多钱,然后把你娶回家。周扬无精打采,苦笑着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但事情却没有那么顺利,分公司的欧阳副经理,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明里好像处处支持协助我的工作,暗地里却对我做手脚,让一个与他关系暧昧的业务代表撬走我的客户。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司里空出一个总经理的位子,按能力和业绩,我都是那个欧阳副经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因此他处处和我作对。
那一段时间,我心情空前地郁闷,见到周扬,放低姿态问他,我们结婚吧,你娶了我好不好?远离职场的旋涡,远离无风还起三尺浪的办公室,做你的全职太太就没这些烦恼了!
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也知道周扬不是我的避风港,果然,他结结巴巴地说,小熊,不是我不想和你结婚,我得回家问问我妈。你等着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娶你的。
我摇了摇头,淡然地笑了,问他,等你到什么时候?就是那时候,我对周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他不是一个在我流泪的时候给我一个坚实的臂膀的男人。他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所有的事情都由母亲为他安排,很显然他还没有度过心理的断乳期。
之后的日子,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那年年底,我以华北地区销售业绩第一的成绩,当上了分公司的经理。
没有想到,为了拿到一个外国知名品牌的代理权,我与周扬的母亲狭路相逢。周扬的母亲看我的时候,仍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然而这时的我,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甚至面带笑意。
最后,我以绝对的优势,拿到那个品牌的独家代理权,签约的前一个晚上,周扬来找我,隔着一张小小的玻璃茶几,我觉得周扬离我那么远,耳边依稀听到以前他喊我时的声音,小熊,小熊……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的眼睛慢慢潮湿起来。
周扬天南地北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最后,他说,小熊,别跟我妈争那个代理权了,我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她希望我们能早点结婚,她也好多一个帮手。
我摇了摇头。
我站在窗口,看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人流中,眼泪轻轻地漫上来,我知道,爱情的春天,对于我来说,其实还很远。
(萧一寒摘自《新青年》
2009年第10期)
（作者：积雪草）
